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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娘親路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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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德“哈哈”大笑:“果然是二郎做得出來的事!”

隨即表情一肅,大聲道:“某在隴右,齊王也時常講些大道理,什麽仁啊、義啊,未必無理,卻過於迂腐了些。我等戰士浴血沙場,刀槍無眼,隨時都可能死,則甘冒風險,為的何來?農人的吃穿,從莊稼得來;牧人的吃穿,從牛羊得來;戰士的吃穿,卻從敵人手上搶來!若不用搶,難道戰士們都要餓死不成麽?”

李汲搖搖頭,反問道:“則今草原大漠,歸於可汗之手,又與我唐為盟,幾無外敵,據我所知,此數年間無大戰事——難道君已餓死了不成麽?”

帝德兩眼一翻:“問得好!我等時至今日尚未餓死,為有本部牧人供奉,則既逢戰事,難道不應該多搶些回去,除了自家吃用外,更還報給牧人麽?”

李汲繼續反問:“原來如此,君之從軍,不是為了上報可汗,下護本部,而只是無別技能,故而只得行搶?則與盜賊何異啊?”

帝德被噎住了,但依舊梗著脖子道:“不管如何,我既率兵到中原來,絕不能空手而歸!”

李汲微微一笑:“自然不會讓君空手而歸。”

隨即轉向仆固懷恩,繼續勸說道:“副帥,便定鄭、汴,尚有河北,亂事非一戰所可止息。倘若諸軍入洛行劫,導致百姓死亡、流散,朝廷再命官員來,數年內也很難恢覆舊貌,使東都成為支撐河北戰事的後盾。何如約束將卒,不犯百姓,必能上受朝廷之喜,下得百姓之頌,其前簞食壺漿,其後贏糧景從,助副帥成就不世之功,難道不好麽?”

仆固懷恩手抓胡須,沈吟不語——他承認李汲說的有些道理,並且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想過的道理,但……有必要嗎?這會兒趕緊放縱將卒大搶一通,既填滿自家腰包,又鼓舞了三軍士氣,才最合算吧?

於是徐徐問道:“想來是洛陽有二郎故人,怕遭不測。無妨,二郎自可發兵守護,我朔方軍不會往犯——只府庫二郎休占,我必公平分配。”

李汲有點兒傻眼,他原本想好了一大套說辭,規勸仆固懷恩,奈何對方的見識和價值觀,跟自己完全不在一個平面上,壓根兒就說不通啊,簡直是對牛彈琴……只得苦笑道:“副帥誤會李某了。李某實無別意,但求副帥約束諸軍,勿劫洛陽……”

仆固懷恩把臉一板:“便我下令,難道陜虢軍肯聽麽?難道同華軍肯聽麽?”斜眼一瞥帝德,帝德當即會意——“我回紇軍也不聽!”

李汲道:“諸軍遠來,自然不能毫無所得,我已命城內富戶湊一筆‘贖城錢’,並府庫不動,俱獻副帥,由副帥分配……”轉向帝德:“回紇軍自然也有所得。”

“什麽‘贖城費’?”仆固玚插嘴叫道,“汝以我等為盜賊麽?!”

李汲反唇相譏:“若肆意行劫,恐比盜賊還不如!”

仆固懷恩一擺手:“二郎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然而二郎所請,我卻不允。”一帶馬韁:“我今要入城,二郎且讓開些。”

李汲忙道:“副帥稍待片刻,便有錢帛獻上。”

“我若不肯稍待,又如何?”仆固懷恩雙眉一豎,“難道你要火並不成麽?!”

李汲大急,面對仆固玚,他是真敢沖上去將之生擒的,可面對仆固懷恩,卻壓根兒沒這個想法——一則對方是聯軍統帥,不便以下犯上;二來也是長輩啊,素來對自己不錯,怎能下得去手呢?

況且若與仆固懷恩起了沖突,此事便不可解……大敵當前,難道真要自家人先殺一場麽?且即便殺上一場,己方不過八千山南東道軍,如何戰得過數萬聯軍?一旦戰敗,聯軍入城,其禍只會更加慘烈……

正在仿徨無措,又不甘心就此避讓,眼瞧著仆固懷恩策馬越逼越近……忽聽遠處一聲喊叫:“仆固公且慢!”

仆固懷恩愕然回首,只見數騎奔來,當先一人紅袍襆頭,白面無須,到了近前拱手施禮:“王駕鶴見過仆固公,特來宣元帥軍令。”

仆固懷恩急忙還禮:“原來是王軍容……不知元帥有何軍令傳達?”

王駕鶴從懷中抽出一卷紙來,就馬上高聲誦讀道:“天下兵馬元帥、雍王適,宣令麾下各鎮,既覆洛陽,當嚴明軍紀,不可搶奪人財,不可傷害百姓,力求安堵;候朝廷委員來,交接守城、牧人事。有違令者,不論品職高低,河北副帥仆固可以先斬後奏!”

仆固父子聞令俱都吃驚,仆固懷恩望望王駕鶴,又轉過頭去瞧瞧李汲,心說李二郎啊,你是跟元帥商量好了的吧?那幹嘛不早早地宣元帥之令,只管跟我磨嘴皮子?

其實李汲還真沒跟李適商量好,因為啟程之前,他壓根兒就想不到唐軍的紀律會這麽差……直到大軍迫近洛陽,這才憂心入城以後之事,可是據尹申所言,即便去求告李適,對方也未必肯答應自家所請。

因為李適那頂元帥冠冕似實而實虛,他固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對諸軍發號施令,卻任何一道命令,都可能會引發乃父的疑忌甚至是反感。尤其官軍克城後搶掠,本是這年月的常事,即便李適約束不住,李豫也不會怪他;但若李適身在陜縣,卻把手遠遠地伸向洛陽,阻止諸軍行劫,李豫反倒可能光火——

你啥意思,收買人心嗎?意欲何為?!

故而李汲反覆考慮過後,直中不得取,便只能往曲中去求啦——他給沈妃寫了一封信。

沈妃還在陜縣,李適數次三番懇請,李豫都不肯把這小老婆接回長安去——至於是其本意,還是獨孤氏的阻撓,便不得而知了。暫時的借口,是大軍正當聚陜而發,東平叛亂,這會兒特意把沈妃接走,唯恐動搖軍心啊。

反正適兒你不正要率部出征嘛,那便前往陜縣去侍奉你母親一段時間好了,且等亂平,再做區處。

至於立後事,更是壓根兒不提。李豫的意思,是想立獨孤氏為後,卻遭到了群臣的諫阻——雖然都是側室,那也有個先來後到啊,且沈氏是長子李適之母,合當為後;倘若獨孤氏立後,則韓王李迥便為嫡子,直接威脅到雍王李適的地位。

社稷方亂,國賴長君,這李迥還不到三歲呢,誰放心讓他登上太子寶座?若如此,我等當日便也當迎合張後之意,讓李佋或者李侗上位了!

李豫心願難以達成,幹脆玩兒了手狠的,首先追封故廣平王正妃崔氏為貴妃,然後把獨孤氏也封了貴妃,唯獨對沈氏不聞不問。如此一來,雖然全都是庶子,卻所謂“子以母貴”,無論韓王李迥,還是崔氏所生的鄭王李邈(還有召王李偲,已被肅宗收孫為養子,可以不論),身份都比李適來得高了……

拉回來說,李汲跟沈氏有過接觸,覺得這位貴婦頗有悲天憫人之心,況且她還曾在洛陽城內住過很久,對這座城市應該是有感情的……於是寫信給沈氏,請她勸說李適,給前線軍將下令。

如此一來,李適即可避免乃父的猜忌——我只是聽娘話啊,並非有什麽別的想法和企圖。

李適是個聰明孩子,必能洞悉此意,則只要沈氏肯勸,無論他原本有沒有這種想法,都會凜遵無誤,從而毫無副作用地給自己大刷孝子光環。

李汲一直等著李適派人來傳令呢,只是沒料到這任務直接交給了新任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王駕鶴。

王駕鶴宣讀李適軍令,仆固父子不敢不遵——相信其他幾路兵馬,即便心中有怨,也必不敢犯。李汲趁機勸說道:“若諸軍入城行劫,唯力為視,所得未必盡合功勞,且相互間還可能起齟齬。何如獻金於副帥,由副帥論功分配,必能公允無差。”

仆固懷恩原本心中不忿,聽了李汲此言,不由得微微一愕——啥,還有這好事哪?洛陽的“贖城金”全都交給我,我想分誰就分誰……那肯定大頭是我朔方軍的啊,誰敢不服?!於是斜睨李汲:“山南東道軍的收獲,難道也由我來分配麽?”

李汲道:“正是,唯聽副帥之令。某已命城內封存府庫,於富戶人財,纖毫不取,若私藏一錢……”說著話朝天一指,發誓說:“讓天雷殛殺了我李汲!”

仆固懷恩點點頭:“不必賭咒發誓,二郎的話,我自然是信得過的……”心下稍稍好受了些——“不知道還須多久,那‘贖城費’才肯送出啊?”

李汲剛回說:“少頃便可。”王駕鶴在旁笑笑:“副帥多等片刻吧,我卻無功不受祿,無所取用,要先進城去歇歇腳了。”說著話,隨手將李適的軍令遞給仆固玚,自己策馬便行。

仆固懷恩自然不阻——監軍宦官要先進城,怎麽能攔?心說事後肯定也要分王駕鶴一杯羹的,這點規矩我還懂。

王駕鶴催馬抵近城門,李汲急忙側身相避,並且叉著手低聲道:“多謝王軍容。”謝你馬不停蹄,趕來宣命,你要晚到一會兒,這局面便難以收拾啦。

王駕鶴笑著拱手還禮,同樣壓低聲音說:“長衛苦心,為雍王謀劃深矣。”

李汲要心思連轉三圈,才能明白王駕鶴話語所指——你這是為李適收攬人心啊,而且通過沈妃進言,也避免了聖人的猜忌,由此雍王距離儲位又更近了一步。

李汲心說我從前還真沒想到過這一點……也算歪打正著了吧,既救下洛陽滿城百姓,又能得到沈妃的賞識,得到李適的感激,李豫即便知道也未必會怪責。並且吧,我確實是希望李適做太子的,先不論能力如何,他跟我熟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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郁翎等人緊著串聯,終於在不久之後,馬負車載,獻出了三十萬緡財貨,交予仆固懷恩。隨即命耆老迎接,百姓頂香遮道,迎接官軍進城。

唐軍進入洛陽城,不能說秋毫無犯——軍令歸軍令,既然從前不加約束,那臨時也約束不起來——但搶掠、殺戮之事,卻終於壓到了一個勉強尚可忍受的程度。仆固懷恩也裝模作樣地,逮住兩三個做得太過份的小兵斬首示眾,一方面安定城內民心,另方面也向李適表示——我等實不敢違命啊。

史朝義逃得匆忙,府庫財物,多半都未曾攜出。本來這個時候,定會有亂兵、盜賊哄搶,好在李汲及時派尹申入城,關照郁翎等召集各家奴婢,封存府庫,嚴禁劫掠,這才保下了多半庫存,為唐軍接下來的軍事行動打下牢固的基礎。

仆固懷恩接收府庫後,自然大喜,同時暗示其子仆固玚,率兵把守宮城各門,朔方軍悄悄地在宮城裏搜羅了一番——這須不是民財了吧,是逆產,豈有不取之理?

李汲預先也料到了此事,讓郁翎把宮人、宦官們全都驅出宮城,暫時躲藏在聖善寺中,幸而未遭毒手。

翌日仆固懷恩召集諸將,按照事先規劃、朝廷之命,以郭英乂暫代東京留守,率同華軍坐鎮洛陽,餘部繼續東進,追趕史朝義。

史朝義是奔鄭州去的,唐軍主力自然要朝向這個方向,但同時也須分出部分人馬來,一方面前往河陽會合李抱玉,一方面收取附近的緱氏、潁陽等縣。分配之時,諸將都朝仆固懷恩使眼色,那意思:咱可不再跟李汲一路了啊,他既勇而能戰,每奪首功,又婦人之仁,不許搶掠……那仗打得還有啥意思?

於是仆固懷恩命帝德率回紇兵前往河陽——硬骨頭啃完了,接下來我等可以自己來,貴軍就不必摻合了吧——命李汲南下收取諸縣;仆固玚仍為先鋒,與朔方兵馬使高輔成率步騎萬餘,前指鄭州,餘部合後。

那些將領的小心思,李汲自然是清楚的,卻也無可奈何——他既不是主帥,也非監軍,能力有限,能夠保下洛陽城就算不錯啦;況且李適的軍令中也只提了不得搶掠洛陽……

於是領兵南下收覆諸縣,所到皆降,秋毫無犯——盡量吧。隨即自嵩山北麓繞至鄭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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